治白癜风的医院 https://jbk.39.net/yiyuanfengcai/zn_bjzkbdfyy/作者:王杰
小时候听我妈说,满洲国时期,我的二舅是在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留过学的,那时候他们家有“大兴永”煤窑,有钱供孩子去国外读书。我妈说,二舅留学时每年春节都西服革履地回来,他毛笔字写得好,回来就写对联,大门二门连仓房门都写了,甚至还给邻居们写。那时候他是全家人的骄傲。
然而时隔不久,因为爱情受挫,二舅在日本得了抑郁症,而且久治不好,光复前学校就安排他回了国。妈妈说,再见到时,她二哥就像变了个人,神情恍惚、目光呆滞,瘦得不成样子了,家里只好把他当病人给养了起来。他究竟在日本遇到了什么情况,谁也问不出,感觉整个人给废掉了,于是都说要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不送他去日本留学了。
等我长大见到这位二舅时,他刚刚经历“文革”的摧残,已经骨瘦如柴地卧床不起了。我妈说,家里花了那么多钱送他出去留学,没成想却毁了他一辈子——这是我对留学生的最初印象。然后就是书里面介绍的詹天佑、孙中山、鲁迅、胡适、郭沫若、周恩来、邓小平、徐志摩、林语堂、季羡林等在外国留学的故事。
上大学后,发现辽大也有一些外国留学生,而且大多都在我们中文系学习汉语。这些留学生主要来自日本和法国,有男有女,都集中住在单独的留学生楼里,学校还给每个留学生一对一地安排了中国的学生去做陪读。我们寝室的老赵就是一个日本留学生的陪读生,倆人形影不离,成天呆在一起。那个日本留学生叫山田,和《地道战》里的鬼子队长同名,人却长得眉清目秀。
山田很少到教室上课,却经常和老赵到我们寝室聊天。山田会说简单的中国话,比电影里的鬼子说得好很多,据说来中国前已在日本学了好几年汉语。山田家里好像很有钱,他也根本不在乎他将来工不工作,他说学中文纯粹是为了能到中国来玩儿。他说他寒暑假经常去香港“猜马”——当时我还不知道什么叫“猜马”,以为是骑马,他说就是赌钱。放暑假了,“山田队长”非要跟老赵去内蒙古看草原,老赵像“二鬼子”翻译官,还真带他去转了一大圈。
另一个留下较深印象的,是77级的一个日本女留学生。她年纪比山田大,圆头圆脸没脖子,身材也胖胖的,然而人缘却特别好,系里一搞联欢会她就出来用原文唱《拉网小调》,歌声高亢得有些声嘶力竭,每次都听得我心里发颤。毕业后,据说到日本外务省去做译员了。
法国留学生也有男有女,一律都是黄头发蓝眼睛高鼻梁,其中一个女生特别好看,就像电影里的茜茜公主,同一教室上课的中国学生都愿意斜眼看她,包括我。
留学生宿舍楼我从没进去过,是单独一个大院,楼下的收发室里有人日夜把守,没有留学生带,中国学生一律不准越雷池半步。据老赵介绍,留学生是每人一个房间,山田的房间里还放有山地自行车等健身设备,条件自然是我们中国学生宿舍难以比拟的。
我们辽大的本国学生主要集中住在一舍,后来给女生单独建了宿舍楼,一舍才变成了男生宿舍。由于长年失修,再加上刚刚经历过“文革”的破坏,一舍一直破烂不堪。一间不大的寝室,上下两层叠放了12张简易的木床,每张床上铺块草垫子,上面铺自己的被褥。宿舍地中间放几张带厨门的破桌子和几个木板凳,如果12个人一起围桌,那肯定坐不下。好在那时同学们自习大都去教室和图书馆。最可怕的是,寝室的地板到处是破洞,有的塞有砖头,有的塞有瓦块,没塞住的破洞里夜晚常有老鼠窜来窜去。一天早起,靠窗铺位的郎班长说半夜有老鼠从他脸上蹿过,吓得他一身冷汗,从此大家晚上睡觉都尽量用大被蒙头,以免老鼠从脸上蹿过时认错了洞口。
我们寝室的斜对门便是厕所和盥浴室,弄得整个走廊都怪味杂陈,十分难闻。最让人打怵的是数九寒天到冰冷的水龙头下洗衣服,搓不两下手指就会变成僵硬的胡萝卜。这是居住条件。吃的呢,每天排队去食堂买一串串玉米面扣饼和围着大铁锅去领一人一勺的玉米粥的情景,就更不用说了。后来从电影上看到二战集中营里的生活,感觉超级熟悉,和我们当年的大学吃住环境相差无几,所不同是我们可以去上课、去打球,可以自由活动。
而外国留学生在校园里却是住单间吃小灶,人到哪都如众星捧月一般。说老实话,当时我们本国的学生对外国留学生看在眼里只有羡慕嫉妒,没有恨。因为大家知道他们是外国人,我们和人家不一样是天经地义的,所以心里面没有一点儿攀比。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学校,以如此简陋的条件让人来留学,人家能来就不错了,还安能与人一比高低!
时间转眼就进入21世纪。中国的老百姓不但慢慢富裕起来,而且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陆续到国外留学。我脑海中的留学生,也逐渐由来华留学的外国人变成了出国留学的中国年轻的一代。然而,当我了解到我儿子在加拿大留学的种种情况后,我才知道中国人的二等国民地位,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国外,一直都没改变过。比如学费,同样在一个课堂学习,加拿大本国学生却只需交不到中国学生的一半。如果学校宿舍紧张,中国学生只能用父母提供的生活费去租住对中国人来说价格不菲的民宿,而加拿大学生不但可以住进物美价廉的学校寝室,而且还可以到校外租到同样是物美价廉的宿舍。加拿大政府或学校,从来不会因为你是外国留学生,而给你格外提供优惠,也绝不会因为你是中国人,就把优于本国学生的食宿条件廉价地提供给你。过去中国留学生在外国是这样,如今中国发达了,却还是这样。这让人有些不能理解。
更加令人不解的是,过去我们国家穷,担心请不来外国留学生;如今我们民富国强了,我们似乎依然担心外国的留学生不来中国,我们依然给外国留学生种种优于本国学生的待遇,甚至专门安排本国的女生三对一地去“陪读”一个外国留学生。外国留学生的“奖学金”,也永远高于中国本国的学生,即使他们吊儿郎当地边玩边学,依然可以轻松地拿到各种大学文凭和各种学位。更有甚者,我们不少大学还把吸引外国留学生的国别和数量当成评比达标的硬性指标,不惜一切代价地搜罗“学苗”,把一些连小学数学能力都没达到的外籍青年弄来当理工科专业的留学生,让记者采访时闹出笑话。我们的教育部负责人,更是口出豪言壮语,宣示要在本世纪中叶将中国建设成为世界教育中心和世界考试规则的制定者,以及世界上最大的留学生目的地国……
近日读到中国科技大学阮耀钟教授的一篇文章,他在文中说:“我从网上知道,至今我们有的山区孩子还要攀崖上学,甚是可怜,我非常同情,心里很不是滋味。而我们却花很多钱去帮其他国家建数百所希望小学,为什么不可怜可怜我们自己的孩子?”他说,“近些年,我们科大来了几百名外国留学生,我的左右邻居住的都是外国留学生。我们是一家人住一套,留学生是一个人住一套。我的房子是自己花钱装修的,而外国留学生住的房子一律是学校花钱装修的,家具、家用电器配备齐全,都是新的。科大哪来的钱,全是老百姓的钱,纳税人的钱!年3月,新华网的一篇文章,很自豪地宣布:中国已成为亚洲最大的留学目的国。我国教育部发布的年教育预算清单中得知,年来华留学生的预算总数高达33亿2千万元,来华留学生资助标准,一个普通的本科生,资助高达6万7千元,博士接近10万元!”阮教授接着愤怒地说:“为什么我们不能把纳税人的钱花在我们自己的孩子身上,而是花在了外国留学生身上?我很不理解,谁能给我一个解释?”
凡此种种,越来越让我弄不明白,随着我们国家的发展壮大,我们的民族尊严和发展底气是越来越足了,还是心灵深处越来越虚荣和自卑了?过去中国穷,被人看不起,现在发达了,别说高人一等,就连和人家一视同仁我们还依然做不来,我们这是怎么了?
我常想,一个民族和国家,与一个人一样,你强大了人家自然愿意来向你套近乎,向你学习。盛唐是如此,今天亦如此。不要居高临下,也不必盛气凌人,更不要高人一等,只要我们做到平等相待,就是对自我胸怀和尊严的最大展示。
据说到中国留学的非洲学生都很满意、很幸福,因为他们不但能获得中国政府的大额资助和补贴,还能有中国女生的三对一“陪读”,连玩带学就能轻松拿到各种文凭。能有这种美事,安有不高兴、不满意之理!
说回中国的留学生。过去印象中的老一辈留学生早已渐行渐远,而周围所见到的新回国的“海归”,除了会识洋文讲究时尚外,其兢兢业业的执着精神真不见得比老一辈留学生强过多少。当然,现在到国外留学的情况也不尽一致,有的是真正的学霸,而有的则是官宦子弟和富二代富三代,也有是父母砸锅卖铁送其到海外的“镀金”者。官宦和富家子弟,不在乎学没学到真才实学,反正家里有钱,不会为今后的生计发愁。而“镀金”者本来基础平平,强赶鸭子上架,学成归来也大多中看不中用。“学霸”型留学生,又往往“志存高远”,滞留国外的最多。
我常常感慨自己生不逢时,如果自己小时候能有今天孩子们的学习条件和发展空间,我一定从小就把外语学得呱呱叫,然后出国留学,拿个硕士博士,然后去勇创天涯。然而历史发展不可假设。我们这一代是在“文革”的混乱年代长大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出生就挨饿,上学就停课,毕业就下乡,回城没工作”,那年代在中国都不能正常学习、正常毕业,更别说到外国留学去拿个硕士博士了。
国门打开了,毕竟是件好事。我们没有机会做留学生,却不妨碍我们对下一代抱有期盼和希望。我们希望我们的下一代人能自强自立,不但具有中西贯通的现代视野和本领,还要有赤子一样的家国情怀和让民族振兴的雄心壮志,唯如此,才能真正实现“少年强则中国强”的伟大梦想。
(作者王杰,资深出版人、深圳报业集团编审)